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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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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坤寧宮, 一片寂靜雪。

春鷹嘹哨,有序地落於飛檐鴟尾放置的招鷹架上。像一只只眼睛,專心致志幫周婉如盯著四面八方的動靜。

往來宮掖間,還有一批她親自掌控的暗衛, 眼下正悄無聲息巡邏, 戒備森嚴。

上一次, 周婉如用來護名的第一團影衛,盡數命喪裴望山之手,每每想起來她都心有餘悸。

屋內, 銀盆裏燃起幾徑沈香白煙, 熏上神龕裏的紅龍神像。這是用紅龍谷怪物的肉身制成的泥胎神像, 雖說是個贗品, 但好歹有幾分紅龍的神魂, 沒準能招來天神真主本尊。

周婉如盤動手裏的白玉持珠, 唇瓣翕動, 念念有詞,她念的是經文, 尋求紅龍庇佑的梵文。

前幾日,紅龍殿血流成河。

她端坐高臺, 看著眼前的屠殺,竟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死了的人, 有朝堂閣臣, 有幼時抱過她的世家長者。不止對周婉如有恩惠,其中一部分長輩, 甚至對從前還是質子的裴望山也溫聲軟語禮待有加, 涉足朝堂爭鬥,彼此有了利益沖突, 裴望山就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設計借勢將他們一個個鏟除。

她的丈夫不念舊情,心真狠,手真辣啊。所有的世家長輩都被嚇住了,一個個膽戰心驚,舌頭像是斷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是,他們能說什麽?提醒裴望山,他們還沒死,也要補一刀嗎?

最可怕的是,裴君瑯和裴望山父子倆一唱一和,竟把這出折子戲唱圓滿了。

周婉如似笑似哭,果然,老怪物生出的就是小怪物!

她絕不會讓裴望山得逞,她不能成為下一個犧牲品。

周婉如催促飛燕:“大殿下還不曾來嗎?”

八字山水屏風外的飛燕端來新鮮的神佛供品,低聲道:“聽送茶的德順說,已經到西宮夾道了,很快就來了,娘娘稍待片刻。”

周婉如聞言,放了心,又懶倦地窩回了圈椅裏。

沒多時,門板微啟,朔風裹挾雪絮湧入,裴淩披著一頭銀霜入內,給周婉如見禮:“兒臣來給母後請安了。”

周婉如擺擺手:“虛禮便不必講了。”

她給飛燕遞了個眼神,催人離開。

門再次合上,屋內的陰翳籠下來,裴淩這才聞到周婉如身上濃重的香火味。

裴淩:“母後何時開始信佛了?”

周婉如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有人力不足之事,自然是祈求神佛垂憐。”

“母後是一國之母,手掌天下,又怎會有力所難及的事?”

周婉如不語,也沒有接裴淩想要她安心的奉承話。她撫著紫檀木椅背,意味深長地說:“淩兒,你能如此傲氣,不過是依仗天家嫡長子的身份,依仗周家的權。可你在紅龍殿也看到了,那些曾經對皇帝頤指氣使的世家長輩,猶如豬狗一樣任人宰割,一刀子下去,連叫喊聲都發不出。你真的以為,當你父親再變得更強大一些,不需要隱藏喜怒,抑或討好世家的時候,他依舊重視你,會將你立為儲君嗎?你是世家的孩子,他理應憎厭你。”

周婉如的話如雷貫耳,壓低了裴淩的肩脊,他頹喪下去,良久無言。

“母後,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周婉如諷刺一笑,“你為何一出事便想著問我支招,你為什麽不能像裴君瑯一樣,沒有母親幫襯也能自己拿主意?裴淩,母後想一直把你當成孩子照看,但你不該是個孩子,明白嗎?”

這是第一次,周婉如正視裴君瑯,諷刺裴淩的軟弱無能。

裴淩羞愧難當,心中對於二弟的仇恨的火焰洶湧,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了。

“兒子知錯。”

“淩兒,如今你知錯,還能尋一尋對的路,往後等母後走了,周家倒臺了,你又該上哪兒去哭求,去哪裏尋人幫你?找那個對我恨之入骨的父親嗎?裴淩,你會死的。”

周婉如蹲下身子,一如幼時那般溫柔,溫熱的指尖撩開裴淩汗濕的鬢發,“不想死的話,下手就狠一些。你如今要反省的事,應該是你當初沒有對裴君瑯趕盡殺絕,你廢了他的腿,卻心慈手軟留了他一命,這是你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周婉如怎會不知自己孩子的玩鬧心理呢?他故意留下殘疾的裴君瑯,讓父君日日夜夜看著兩個孩子之間的對比,大兒子身體康健、魁梧挺拔,二兒子體弱多病,終日纏綿木輪椅之上。

那麽裴望山就會視裴君瑯為恥辱,厭惡次子,著重培養長子。

說裴淩愚蠢,又沒有到那種無可救藥的地步;說他聰慧,又偏偏志得意滿,輕了敵,給二弟再一次爬起來的機會。裴君瑯身殘後還能臥薪嘗膽數年,卷土重來覆仇,他該有多玲瓏的心肝,多強悍的意志力?裴淩和這樣的小怪物對上,沒有勝算。

“你若想登頂,只靠一個周家襄助是不夠的,還需要拉攏其他世家。你與葉家聯姻一事迫在眉睫,葉薇已入裴君瑯的陣營,與其費心拉攏她,倒不如選擇葉心月。咱們沒那麽多時間耽擱,葉家必須牢牢捏在手裏。”

周婉如親眼見過皇帝的雷厲風行,她不敢再浪費時間從長計議,“至於葉薇……若是她在世家裏話語權漸重,與其留下隱患,不如殺了她,如此也算斬斷裴君瑯一只臂膀。”

裴淩對於女色都毫不上心,於他而言,葉薇和葉心月都是同樣的女子。可直到上一次在山莊裏,他親眼目睹裴君瑯幻化禦敵大陣。

這個處事謹小慎微的弟弟,竟為了一個女人,將自己的底牌盡數暴露。

葉薇究竟有什麽蠱惑人的魔力?又或者說,她很有魅力?

裴淩仔細回想,葉薇的確豐姿冶麗,皮相上乘,說句是官學裏最漂亮的姑娘都不為過。

她看著脾氣乖順,實則利爪全藏在柔軟的肉墊下,冷不防揮出一爪,擊中要害。他被她撓過許多次,可平心而論,裴淩倒也沒有討厭她。

葉薇是比葉心月還要能激起兒郎占有欲的女子。

只可惜,她心有所屬。

她選擇了裴君瑯,她是不是也和母後一樣,打心眼裏覺得他不如二弟?

裴淩指骨緊攥。

早晚,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裴君瑯不過是螻蟻,是給他擦鞋都不配的廢物。

喜歡裴君瑯,不值得。

-

遠離大乾京城的崇山峻嶺,一座巍峨的高樓建於半山腰。

原來是披上山色大棚的飛蓬樓。整座樓宇插花戴草,佯裝成一座荒廢已久的空宅,潛伏於此。

飛蓬樓的樓主,正是白蓮教的教主白澤。

白澤明明年近五十歲,可不知修煉了什麽邪術,頭發依舊烏黑柔順,眉骨清雋,好似二三十歲俊俏的郎君。山裏的寒風卷入屋舍,過了年,山林最先知春意,耐寒的綠植悄然綻芽,生機勃勃。

白澤端著一盞茶啜飲,欣賞壯美的山間暮色。

“大乾國的山色,果真比戈壁沙丘要美麗得多,難怪紅龍只肯生養於這片土壤,連我也這般貪戀這片土地。”白澤喟嘆一聲。

很快,屋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白澤蹙眉:“進來。”

大門洞開,下屬跪地,戰戰兢兢稟報:“教主,我們藏匿於大乾國境裏的幾個窩點被當地官兵殲滅了,手下人雖乖覺,知道服毒閉嘴,可眼下一批人馬消亡,教眾又得重新布線了。”

白澤氣定神閑地道:“急什麽?不過是幾個蟻穴,大水淹了便淹了,何必咋咋呼呼的。”

“是,屬下明白了。”

白澤又想到那日山莊圍剿之時,他遠在山巔,俯視那一場慘絕人寰的獸鬥,原以為會看到血肉橫飛的一幕,可是有那麽一瞬間,獸潮忽然被一股血氣吸引,蠢蠢欲動。

這樣的骨血力量,他只在葉塵夜身上見過。

可是,葉塵夜不是白澤要找的人。他還差點意思。

白澤微微瞇眸,想到山莊裏瑟瑟發抖的孩子。

他忽然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我要找的人,不在葉家長輩裏,而是在葉家孩子身上。葉家,終於又要誕生一名獸主了麽?真希望這一回,他的血能比葉塵夜純正。”

-

雪絮似飛花,冰封上京千萬家。葉薇跟著裴君瑯回皇子府的時候,檐底下打瞌睡的長壽被.幹兒子搡了一拳:“幹爹,來人了!”

長壽收到暗號,立馬清醒,手裏捏著掃帚,裝模作樣掃起屋檐底下的積雪。

待葉薇進了府門,長壽雙眸含淚,上前抱怨:“葉二小姐,您總算來了!也就您有這通天的本事,能把咱們殿下從房裏喚出來。您不給奴才做這個主,奴才的日子可沒法兒過了。”

葉薇忍俊不禁,問:“長壽公公這是受什麽委屈了?”

長壽怨懟地瞥了裴君瑯一眼,悄聲說:“奴才一個總管大拿,成日裏操心主子家的餐飲起居也就罷了,青竹和明月還把奴才當碎催使喚,這兩日天寒地凍的,喊奴才在外頭吹冷風掃雪!”

聞言,葉薇很捧場地拍了拍長壽的肩膀,哄勸他:“這怎麽成呢?不是合夥兒欺負咱們公公麽?您別怕,我和小瑯告告狀,有他們好果子吃!”

就算是逗人玩的話,長壽心裏聽得也足夠熨帖了。

長壽其實也沒真想告狀,他不過是逗趣獻寶兒,故意當好欺壓的“小菜碟兒”,在葉薇面前多出出頭。

幾句話把葉薇逗得樂不可支。

長壽自認今日有了大功勳,他雙眸有神,望向不遠處的二皇子,意圖討賞。

然而,裴君瑯神色清淡,不為所動。

寒風料峭,小郎君扯了一下雪白狐毛大氅,蓋住畏寒的腿腳。他挺直肩骨,姿儀雋拔,推車行來。一雙狐貍似的狹長鳳眼逡巡眼前插科打諢的兩人,視線落在葉薇輕搭上長壽肩頭的那一只纖纖素手,眸光欺霜賽雪,愈發冷冽。

長壽被主子警告的眼神一刺,立馬醒過神來,抖若篩糠。

完了,拍錯馬屁了!

他不敢讓葉薇搭著自己,也不好再討饒,幹脆自打嘴巴,笑說一句:“哈哈,奴才和姑娘開玩笑的,府上一團和氣,哪裏會欺負小的。”

長壽剛說完,青竹和明月聞聲趕到。

“就是,咱們府上一家親,沒哪處不和睦的。”他們哥倆一左一右勾搭上長壽的肩膀,笑著把人拖下去。

長壽仰頭,欲言又止。

葉薇愛莫能助,只得眼睜睜看著他們把長壽帶下去。

不消片刻,遠處傳來一陣哭天喊地求饒聲,震耳欲聾。

葉薇再次看到長壽回來,他眼眶紅紅,腰上掛著的兩枚錦鯉玉佩已經不見蹤跡了。

小姑娘無奈搖頭,心想:小瑯成日裏當甩手掌櫃,難怪府上的霸淩現象,日益加劇呢!長壽公公,你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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